中国明清私家园林与日本枯山水庭院风格差异原因初探

2017/8/20 17:08:37

中国古典园林以其特有的生态化和“天人合一”的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为特征,在世界园林艺术中独树一帜,影响所及遍及世界,特别是中国的邻国日本、朝鲜等。因为是这些国家民族对自然的态度、文化背景、思维方式都比较接近,所以受到直接的影响导致园林的相似。例如,从唐代起,日本园林中的神社及寺院内的建筑庭院风格就受到中国寺庙园林的影响。日本园林后来普及的石灯笼就是中国寺院佛前的石灯,由朝鲜传入日本,然后慢慢成为日本庭院的普遍装饰。中国古典园林创造了杰出的艺术成就,发展到明清江南私家园林,成为中国园林艺术的顶峰,而日本在中国古典园林与本土文化相复合、变异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一种不同的艺术特色,发展的极至就是“枯山水”庭院。

众所周知,任何一种艺术都是根基于一定的社会历史土壤里生长出来的。园林艺术自然也不例外。那么是哪些因素造成了这些差异呢?最基本的应该有三个大的方面:自然地理环境、社会文化环境和园林主体。
    1、地理环境是最基础的原因
国土的典型景观也是园林创作的源泉。中国的地形、地理、地貌景观丰富,千山万壑、峰迴水转,所以在城市士大夫的宅院里,为了创造人与自然的和谐之美,凿池构山,创造出各种自然景致,当然各种手法也是在城市的局限环境特点所致。而日本国土为岛国,由本州、九州、四国、北海道4个大岛及一系列小岛组成,岛上丘陵起伏、植被丰富,有漫长的海岸线,海岸多为礁石,千姿百态。自然的造化造就了日本人民对自然的理解并成为日本园林艺术创作的源泉,海岛景观和丘陵景观就成为日本自然风情的内容和庭园构思的主题。
    2、社会文化环境
日本庭园(园林)以寺庙庭园为代表,宗教在日本的社会地位与中国有很大不同,宗教进入日本社会后,得到了很大的发展,并与日本社会融合。这使得宗教在日本社会中占据重要的地位,从某种意义上说与西方宗教社会有相同之处,这就构成了中国园林与日本庭园差异的根本原因。
中国文化一直以儒家思想为正统,长期占据意识形态领域的主要地位,早期的儒学的基本特征可以概括为“人”学,后来汉代儒学提出天人感应的神学体系,直到隋唐的内圣外王学说表达了一种人与自我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这其中“人”是主题,“仁”是核心。这种提倡崇高的道德素质的伦理精神,重人伦,讲究修养、治平之道。追求最大限度的自我完善,不追求来生彼岸的世界。由春秋到汉,逐渐形成了历代君王尊儒家为正统,以儒、道、佛互补互渗的思想结构体系。但是道教与佛教只是一种思想补充和精神慰藉。佛寺、道观不仅是宗教活动的场所,往往更兼做群众性的文化娱乐、观赏休憩的场所。寺庙的日趋世俗化造成了园林和建筑一样:与宫廷、住宅的形式没有什么根本的差异。
另外,自魏晋南北朝以来对自然美的鉴赏成为各种艺术的主要内容和美学核心,造成寺庙园林的讲究自然美的赏心悦目和现实生活的诗情画意。佛教被中国的文化所同化和吸收,造成了中国宗教园林的世俗化,失去了它自身的个性化。
日本则是另一种体系,宗教在日本形成了强大的思想力量和社会政治力量,影响到各个方面,园林更是如此。其中有本土原始神道教的影响,早期净土宗的影响,到后来禅宗的影响决定了日本园林的宗教化的特点,也形成了“枯山水”园林这种极至的抽象形式。
日本庭园中最主要的要素之一就是石景,特别是枯山水中九石的组合,源自流传于中国的汉代道家神仙的“仙岛”之说,由于日本岛国的地形特色更符合这种审美,“一池三山”加上龟、鹤两岛的构成布局渐渐流行于日本,成为日本庭园特别是池泉庭园中最常见的内容。
日本早期的神道教的石崇拜却是这种海岛、丘陵的自然景观的内在基因。优美的自然景观风景影响着日本人民原始的审美意识。原始的神道教“万物有灵”之说认为:自然事物都有其神灵所托、所栖,是人类应该崇拜的对象。尤其是山石,山石的形态各异,各自有各自的灵性。如富士山就被封为圣山。在民间甚至还有将两块石系以红绳,使其成婚的习俗。园林中对石景的重视,枯山水中的“九石”的精心摆设,甚至在园林小路中还有放置一块用绳系住的石块做路石的做法,都是源自于此。日本本土的原始神道学者的思想里,神道是崇尚“明净”,忌讳罪秽的宗教,认为神最厌恶的就是秽,秽不仅指污垢和不干净,而且泛指一切非正常的异态。称这种变态是造成人神间的隔阂,招致神怒,带来不幸的原因。与秽相对的是净,即明净正直,只有明净的身心,才能与神感应沟通,得到神的冥护。因而,祭祀的前提是诚、净与真实。原始神道教巫师常常在树林中开辟一块干净的方形地块,上铺素色卵石,周围绕以藩篱,作为召唤神灵之坛地。卵石、白沙作为明净之物而被广泛应用。
除了石崇拜,还有砂崇拜,枯山水庭园中常用的白砂就是这种神道教崇拜影响的结果。贞宗元年(1684)《雍州府志》第6卷就有有关砂堆造型的记载:古人迎贵客举行仪式时,要在神社的祭神殿、宫殿以及贵人豪宅前左右堆白砂一对,称之为“立砂”,铺在道路上用以驱邪。他们认为洁净的白砂具有咒力和神力,在神圣的场所里仿佛神在注视一样。紫宸殿御前仪式广场通往伊势神宫的路上都铺有洁净的砂石,通过砂石创造出神圣的空间——神灵居住与统治之所。
早期净土宗在日本的形成使得日本国家的宗教性开始确立,同时也是日本寺院园林宗教化的开始。净土宗又称莲宗,由中国东晋高僧惠远所创,是中国佛教重要的宗派,公元6世纪日僧园仁,学净土法门,后来日僧法然,据导善《观无量寿经书》创立净土教义,开创日本净土宗。净土宗不需要人们累世修行、研读典章、研究深奥的佛经,只需要口中不断念佛就能横超三世、往生极乐世界。这种极乐世界的形象后来就被反映到园林中,寺院园林化和园林宗教化开始融为一体,宗教意境的园林体系开始形成。1053年建成的位于京都东南的佛寺——平等院就是早期净土庭院的代表,唐样的楼阁——阿弥陀堂,两侧围以回廊如凤凰展翅,又名凤凰堂。最初建造完全以西方极乐世界的描述为蓝本,象征性非常强:水池中的岛象征七宝楼阁,架设七宝成接引桥,池中种植莲花…,1117年建成的平泉毛越寺也是其中典型的例子。
日本的园林艺术更深受禅宗影响。禅宗创始人是6世纪来华的印度僧人菩提达摩,镰仓时代汉代的佛教——禅宗传入日本,禅宗思想适应了日本社会,造成了日本园林和禅宗的最终结合。入宋、入元的日本禅僧对中国江南一带的名园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们以禅宗崇尚自然,喜爱山水的灵性,对园林这种人工化的微缩自然景观有着特殊的情感。回到日本后,便在禅寺庭园模仿杭州、苏州名园,拟造泰山、庐山等名山,巧置西湖之水,以陶冶性情,体验“物我一如”之禅境。颇有名气者,其中典型者当属西方寺、天龙寺、瑞泉寺等庭园。这些庭园枯山瘦石、飞瀑流溪、水榭孤岛、柳岸闻莺,体现一派浑然天成、巧夺天工的艺术境界。
日本庭园的极品的“枯山水”禅宗庭园。它的构思采用隐喻和象征的艺术手法,以砂代水,以石代山,用细软的梳理出纹路的白砂和形状各异、大小不等的精心摆设的石头来突出大自然和生命的主体。大德寺庭园、龙安寺石庭及金阁寺、银阁寺等名园到处可见这一奇特景观。“枯山水”庭园利用最简单的砂石,以人们的空间视觉感受让人去联想、去顿悟,创造出独特的宗教的审美效果。禅宗与园林艺术结合,使由砂石构成的“枯山水”,变成充满灵性的“抽象自然”。日本禅寺创造的“枯山水”园林艺术,在世界园林艺术史上占有独特的地位。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我们把“枯山水”喻为用眼睛去品味的茶道。
       3、园林主体(也就是使用者和设计人的社会阶层不同)
中国古典园林产生于文人文化、老庄哲学,园林的设计者和使用的主体是文人、士大夫;日本枯山水庭院的根源在于宗教,宗教大师和著名禅师则是枯山水庭院的设计人和使用者。
东汉时,苏州有记载最早的私家园林是“笮家园”,它的设计居住者是笮融,据同治《苏州府志》记载“笮家园在保吉利桥南,古名笮里,吴大夫笮融所居”。苏州最早的有原貌文字记载的是东晋(公元317~420年)当时成为吴中第一的顾辟疆园。园主顾辟疆史料记载:“官郡功曹、平北参军。性高洁,家有园。”以其林泉池馆之境名噪一时。隋唐时诗人陆龟蒙在临顿里(现拙政园一带)的宅园是一处田园风光园林,被赞为“不出郛郭,旷若郊墅”。诗人王维的辋川别业都是中国古典园林中的代表。直到明清江南私家园林最有名的拙政园,历经数人之手。唐代陆龟蒙、明御史王献臣(以晋人潘岳《闲居赋》中“是以拙者是为政也”命名拙政园)、侍郎王心一(善画山水,以陶潜“归田园居”命名此园)、吴门画家文徽明也参与过造园活动。文人士大夫这个主体确定了中国古典园林的设计和服务的基础。他们设计,他们欣赏,他们的性格感染着园林的意境,园林的意境也感染着他们的精神。
中国古代文人精神中,儒教礼仪和老庄哲学构成了他们心灵的双重性格。中国的文人大多走的是科举道路,为了出仕而学。他们由野而朝,由农而仕,由地方而城市,丘山溪壑、高山流水、野店村居、亭台楼阁成了他们享受荣华富贵的一种心理上必要的补充和替代,是一种感情上的回忆和追求。然而真正比得上陶渊明的人会有几个?大多如柳宗元般,在自然山林间游览片刻,便发出“寂寥无人,凄神寒骨,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的感慨,然后返回尘世,回归闹市,写一篇聊以自慰的《永州八记》游记而已。老庄哲学讲究超然于物外,是超然于世外,从物质功名利禄,生死中求得解脱,获得精神的自由。对待人与物的关系是要“官天地,俯万物”,“能胜万物而不伤”。